宝玉和黛玉的初次相见,是一个美好的开始。这种美好有两层含义和内涵,一是两个才子之间的相互欣赏。她眼中的宝玉:“面若中秋明月,面色如初春花,鬓发如刀,眉如墨画,面若桃瓣,目若秋波。他虽怒,却似笑非笑,甚至怒目而视时,也满含深情。”他眼中的黛玉:“两道似蹙似皱的弯眉,一双似哭非哭的眼睛。两颊上那忧伤的表情,娇弱的身躯那病态。眼中含着泪光,微微的呼吸声。她静时如一朵娇花映水,动时如一株弱柳扶风。”他是英俊儒雅的青年,贵公子; 她是风姿绰约的世外仙子,绝世美人。宝黛初识,两人之间,有欣赏怜惜美色之情,相互欣赏爱慕,并不像一般才子佳人小说,一见钟情,偷偷成婚,俗套。宝黛这样的仙子人物,若是没有相遇,那也太可惜了。
第二层内涵是宝玉和黛玉一见倾心。二人曾有前缘,神瑛对绛珠施恩,绛珠便要以泪还神瑛。黛玉一见,便惊讶道:“好奇怪,好像在哪里见过,怎么这么眼熟?”宝玉看了之后,笑着说:“这位姐姐,我以前见过。”“初见君临天下,如故知己归来”这首诗,就描述了这样的情形。虽然是今生的初次相见,但前世有因果,既然遇见了你,你便会陪伴我一生。
2. 最重要的是童年友谊
“头发刚遮住额头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全诗,在门前采花,爱人骑着竹马,围着我的床玩弄青梅,我们一起生活在长干里,彼此没有猜忌。”青梅竹马之所以感情深厚,不仅是因为他们从小就认识,更是因为他们一起走过这些年,见证了彼此的成长,参与了彼此的生活。
黛玉自幼入贾府,与宝玉在贾母怀中长大,感情深厚,成长的岁月充满着纯真的欢乐。周瑞嘉送宫花时,黛玉并不在自己房中,而是在宝玉房中把玩九连环。宝玉刚写完“江云轩”三个字,黛玉调侃他:“大家好,你怎么写得这么好,明日给我写个匾吧。”俏皮有趣,轻松自在。宝玉入私塾读书,他来到黛玉房中写送别信。美人对镜梳妆,调侃他:“这次你可要进科举了。”东坡梦见原配“小窗梳妆”,想必是一幅多么静谧温馨的画面。这一刻太美了,谁曾想,最后竟成了“十年生死相依”。
“静日玉香”是《红楼梦》中最美的场景之一。冬日午后,两人相对而卧,甜言蜜语,林妹妹又开始说些半酸的话,宝玉便在她肋下挠了一下,算是“惩罚”。宝玉怕林妹妹睡得病,便编了一个鼠精的故事,很有意思。黛玉听后翻身爬起来,按住宝玉笑着说:“我把你嘴巴给弄烂了!就知道你编我的故事。”说着,用力扭着宝玉,宝玉连连哀求。宝玉也跟别的姐妹开玩笑,但从来没有这么亲密的动作。两人从小就“同桌吃饭,同床睡”,这是儿女之间纯粹的友谊,没有任何情欲。 富察明仪有诗赞之:“锦衣少年兰芽初绽,红粉佳人未破贞节。少时同房同床无妨,梦里多帐篷多纱。”②此时,没有家族衰败的威胁,没有金婚的困扰,只有儿女之间真挚美好的友情。天下安定,岁月太平。
3. 爱是关怀和同情
宝玉对黛玉的恩情是真挚的,正如他所说:“我爱吃,姑娘要了,我就拿去;我爱吃,我就收拾好,等姑娘吃……我怕姑娘不想起,惹得姑娘生气……”京王送的镯子,珍藏得好好的,黛玉回来时,都会小心翼翼地拿出来。元妃送的端午礼物,先送到黛玉面前,让她自己挑选。再珍贵的礼物,也比不上心上人林姐姐重要,我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,让美人儿笑一笑。
宝玉的爱是真正的尊重和欣赏。在白海棠诗中,宝玉无限敬佩黛玉的诗,他不在乎自己考不上进,却要争黛玉的出息。也许在世人眼里,宝玉是“贫贱不识世事,愚昧不识文章”,但贾赦、贾珍对女人贪婪好色,毫无尊重可言。宝玉是真正尊重和欣赏女人的,和她们相比,宝玉要好得多。《红楼梦》里有很多情侣,但他们都没有爱情。品清能被宝玉欣赏和爱戴,是多么幸运。
宝玉与黛玉的爱情,充满了体贴、关怀、怜惜和爱慕。黛玉在清虚寺中暑了,宝玉听说后“放不下,懒得吃饭,时不时来问个清楚”,两人吵了起来,宝玉又被宝钗叫走了,黛玉更加不高兴了。但宝玉却关心林黛玉,“不到两盏茶,宝玉又来了”,“用千万句好话安慰她”。宝玉见林黛玉生气,天冷,急得把青披风脱了下来。黛玉显然生气了,但又担心宝玉“回来后会着凉,饿了又要饭吃”。宝玉的脸被烫伤了,又因知道黛玉喜欢洁癖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全诗,便“慌忙蒙上脸,摆手请他出去,不肯让他看见”。 黛玉明白宝玉的心思,“强行挪动他的脖子看看,问他怎么疼”。像宝玉和黛玉这样的例子太多了,如果不是爱情,他们怎么会这样呢?
真爱一个人,是要用心去体贴,用心去爱。《天龙八部》里,阿朱看见乔峰躺在椅子上睡着了。那一刻,乔峰在她眼里,已经不是绝世英雄,她只是同情他的遭遇。
4. 我一生只寻求一个知己
宝玉是旧社会的叛徒,黛玉也是叛徒。在旧式的大家庭里,一切行动都受到限制。宝玉虽然有众多姐妹兄弟,但只有黛玉是他的知己。林黛玉见宝玉一天不在家,心里郁闷,没有人可以倾诉。
宝玉重精神轻世俗。宝钗虽然是个品行端正、言行端正、功德无量的好人,但她却成了旧社会的维护者,纯洁的精神受到了污染。宝钗也读过《西厢记》、《琵琶记》,但她用传统观念束缚着自己,劝黛玉“挑正经的读”。宝嫂绝不会和宝玉一起欣赏《西厢记》,多半会劝道:“宝哥,还是多以正道为重,别读这些杂七杂八的书,会改变你的性情。”湘云是个洒脱的人,但她也劝宝玉:“多讲些仕途、经济方面的知识,以后好应付世事。”
宝玉毫不犹豫地当着袭人和湘云的面夸黛玉:“林姑娘哪说过这些胡话?他若说了这些胡话,我早就跟他疏远了。”这句话虽然不是字面上的夸黛玉,但却是发自内心最高的肯定。在宝玉的心里,只有林姑娘才是他的知己。黛玉听了,又喜又惊,心里想:“我一直以为她是知己,果然是知己。”每每读到此处,都感慨万千。林姑娘在贾家虽然享尽荣华富贵,但内心却是孤独的,只有宝玉才算是她的知己,如今已经确定对方也珍视她。这种感动和震撼的感觉,真是说不出来。得金易得,得知己难。 一生有知己,相亲相爱,相知相惜,就无惧风霜。
5. 爱情是真诚而纯洁的
《红楼梦》中对宝玉好的人很多,凤姐对宝玉好,是为了讨好贾母和王夫人,巩固自己的地位。袭人只对宝玉有兴趣,却还想争宠显摆,为自己打算。宝姐是最棒的人,宝玉被打的时候,她第一个去看望他,“捧着药丸进来”。想让人知道的好事,不是真正的好。宝钗的行为如此刻意,贾母和王夫人会欣赏,但读者不会感动。
袭人和宝钗对宝玉也不是完全没心没肺,只是她们的关心夹杂了太多的私心,所以她们经常用谚语来劝说宝玉走仕途和经济道路。她们希望改变宝玉,把他塑造成她们心中完美的形象,以便将来可以把生命托付给他。我常常想,如果宝玉没有荣国府嫡子的身份,袭人和宝钗还会这么做吗?
黛玉对宝玉的感情是真挚而纯洁的,她只爱怡红少爷这个男人,而不是一个富家子弟。她时时刻刻都想着宝玉,却不愿在人前表现出来,甚至还刻意隐瞒。黛玉听说贾政把宝玉叫走,一天不回来,心里很是担心。宝玉被打的时候,她背着他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,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,但去看望他却要避开别人。第二天一早她就起来了,心里想着宝玉的伤,只是站在花荫下,远远地望着怡红院。雨夜宝玉来看望她,她担心宝玉穿木屐不习惯会摔倒,所以执意要把那盏昂贵的玻璃绣球灯送给他,认为这盏灯虽然值钱,但有人摔倒更重要。
贾政要回京了,宝玉练字还有很长的路要走,探春和宝钗说要天天给宝玉练楷书,惹得贾母和王夫人高兴不已。黛玉却悄悄地给宝玉准备了一卷,还刻意模仿宝玉的字迹,只让紫娟递过来。品青一向体弱多病,这一卷书法耗费了不少精力,但她却毫不在意,不在乎自己的劳累,也不在乎贾母和王夫人是否赏识,只在乎宝玉能不能顺利过关。姐妹虽多,但只有黛玉对他如此专一。正如侍女众多,他生病时,只有晴文能给他缝补锦鸡皮袄。
我们总以为,在宝玉与黛玉的爱情中,一心一意呵护林黛玉的永远是宝玉。其实,黛玉付出的一点也不比宝玉少,她一心一意爱着宝玉,心里只爱这个人,不管他的地位,不管他的得失。这样的爱情,是那么的纯洁,那么的真挚,不是天作之合,而是最干净的水晶,一尘不染。
世间美好的东西,无坚不摧,彩云易散,琉璃易碎。宝黛是一对绝配,彼此理解,但爱情在世俗的风雨中凋零。贾府即将崩塌,薛府已是没落,他们要靠联姻来巩固实力。木石联盟终于成了空头支票。你曾将一生都给了我,我却让你泪流满面。
爱情悲剧自古有之,如乐府诗《孔雀东南飞》,如悲壮缠绵的《凤簪记》。但《红楼梦》宝玉与黛玉的爱情悲剧,实在太令人遗憾了。作者写得太美,让读者不自觉地陷在其中,又将这份美好毁于一旦,让你看得见。就像西门吹雪的剑,舞姿优美,让人惊叹着迷,却又默默地吻着你的脖颈,等你意识到后再想退却,已经来不及了。读者只剩下满心的惆怅,无法摆脱,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吟诵:若无缘,今生又与他相遇。若有缘,怎会到最后心头空落落……
笔记:
①(清)永中《因墨香而悼雪芹读红楼梦》,全诗:“传神文笔足千秋,不流泪非爱。可惜我们不是同时相识,为曹后几度落泪。蹙眉宝玉二人痴情,闺房儿女笑声。三寸柔笔尽可形容,欲唤才子鬼神为之一动。皆出自心底心声,才子苦心寻觅。乱世凿一时,但愿天不给我清贫愁愁!”
②(清)《富察·名逸》,《红楼梦》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