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二学生办艺考培训班，十年老兵的口述经历

一天晚上，我和他谈了谈这十年的经历。下面是他的叙述。

2006年，我在艺术院校读大二，学的是影视导演专业。一个学长要办一个培训班，说有十来个学生，缺一个老师，你来教十天，我给你三千块钱。我当时缺钱，就逃课了。

我坐车到了S县，一到学校，发现班上就我一个老师，我师兄的舅舅在药厂上班，上课的地方就在药厂楼上的活动室，有一块黑板，几把椅子。

我每天有三个小时的课。我们专业有电影评论考试，所以教室里有电视，学生可以看电影，我也会讲一些考试相关的内容。其余时间我都是一个人待着，活动室里有一张大沙发，我就睡在那儿。

当时全国有很多学校开设这个专业，很多考不上本科的孩子想读这个专业，家里也有点钱，这个风气在2004年左右开始在全国蔓延，但当时艺考班的规模并不大。

对于艺术类高考，每年12月各省都会有统一考试，统考结束后，有的学校会进行有针对性的单独招生，不同的学校在不同的场地，需要熟人带队。当时全国有100多所学校具备XX省独立招生的资格，考试时间很长。考生住在酒店，远离父母和学校，很容易闹矛盾。比如成绩出来后，有的没考上的女孩子心情很难过，喝了点酒，叫男孩子陪着……很多小女孩和小男孩就是这样完成他们的第一次的。

考试前，我师兄收了每个学生一千多元钱，但是他没告诉我。我师兄学表演的，考试的时候说要拍电影，让我去帮他照顾学生。他给学生找了个小旅馆。我去了，孩子们问：“老师艺考暑假培训要多少钱，我们接下来十天有什么安排？”我当时很天真，想着你们都被骗了，那我就带你们去吧。我义务带他们玩了十几天，和他们相处得很好，还请他们吃饭。所以那一年我没挣多少钱。

2007年，同学知道我去年替学长代课，就找我去办艺考班。我说：“好啊，这不是很简单吗？只要能招到学生就行。”去年我教艺考班，但钱全被学长占了。这次，我和同学同意分摊费用。

我们从2007年开始，自己做海报、做招生简章，最有效的宣传方式就是请我教过的学生帮忙宣传。所以第二年，我还在S县，就开始跟学长抢生源，在去年的十名学生和学弟学妹的帮助下，我招了二十多个学生。

我们从高二开始教，XX省三月份高考后分文理科班，文科生这个时候选艺术班，每年三月到十二月，大概七八个月，每周末或者两周末上课，每次六小时，暑假十天，我收费4500元一个学生，很便宜。

影视导演是一个比较小众的职业，学生少，规模小，只能赚点零花钱。正常情况下，一个做培训的艺术老师，一年能挣20多万。对于刚毕业的大学生来说，一年15万到20万的收入其实也不是个小数目。

培训有什么大问题？会导致很不好的生活方式。因为培训是先收费后上课的。比如说，如果学员超过20人，我可能马上就拿到10万，但是这个钱其实是一年的开销。而且，有钱了我也不想去打工。我读大学三年级的时候，很快就拿到了10万，其实这个钱不是我一个人的，是我和我搭档的。那时候我特别喜欢随身带几千元现金，觉得很满足，遇到谁就请谁吃饭。还因为觉得没有培训刺激，错过了好几次打工的机会。说白了就是心胸狭窄，根本没见过钱。

培训行业有些人嗜赌成性，好色自以为是，跋扈跋扈，这跟这种生活方式有关，因为他们很小的时候就积累了财富。我见过有人为了刺激，一晚上打牌赢几十万或者输几十万。但也有少数大老板，迅速买了房子，完成了第一批原始积累，现在他们离开这个圈子，转而做古董、字画或者其他行业。

我们班的成绩一直都是最好的。我和我的搭档离开了学校。2008年，我们想进一步扩大规模，去了H县。招了20多个人后，我们想再过一年，应该把员工人数增加到100人。

2008年夏天，我和伙伴们在汽车站看着全省的地图，想象着我们将来会有多少个教学点、多少个教学班。

最初的做法是从县级学校招收学生。

到了县城，我们租了新华书店楼上的教室，打乒乓球的地方，发传单招收学生，前两节试课是免费的，然后开家长动员会，最后收钱。考试过后，肯定会有成绩不好的学生开始想办法。

2008年，为了扩大招生，我们主动出击，花了不少钱。我们开始联系学校，动用关系，找人，请他们吃饭。比如，我合伙人的朋友说他和某学校的校长关系不错，就让他介绍我们。我们先请这个朋友吃饭，答应给他好处。他把我们的招生简章递给对方，让我等消息。我一直等，但实际上连年级的校长都没见到。我们希望招收100名学生，所以平均每个学校要招五到十名学生，所以我们找了很多学校，类似的饭局也花了很多钱。其实没用，因为没找到合适的人。但成本是花了。

那时我跟家人的关系很不好，家人希望我回去，但我觉得培训很赚钱，可以做，招十个学生就能赚回我一年的工资。我当时特别狂妄，家里有个鱼缸，把收来的钱直接扔到鱼缸里，谁需要就花谁的钱。我一辈子的金钱观都是以学生数量为衡量标准的，这种价值观很危险。

当时H县一个学生5000元，招8个学生不亏钱，还能继续做下去，今年不赚钱，明年还能赚钱。我想把培训做成一个长期的事业，但那一年只招了3个学生，3个亏太多了，就把这3个学生卖给了别的培训机构。

2018年1月5日，山东泰安。山东省艺考前一天，不少艺考生已开始最后的冲刺备考。在山东泰安一所艺考培训班里，40余名艺考生从早上8点就开始练习素描、水粉画，有的考生一直练到中午12点，除去午休、吃饭时间，每天练画近14个小时。

2019年1月24日，昆明，考生在候考室准备跳舞。

2008年我毕业了，欠了三四万块钱的债。怎么办？我开始扩大下一届学生，先免费教，第二年三月以后再付钱。这其实是一种营销手段，就是提前收割庄稼。这一招挺管用的。

2009年我们又开始招学员，除了S县、H县，还去了G县，三地招了四十多人，还清了去年的欠款。价格是随意定的，看学员的条件，如果穿的好看，看上去有钱，就收高一点，如果看上去胆小，就收低一点。

年底的时候，一个老板找到我。他比我大八岁，从未上过大学，是一名艺术培训师。他说：“我们合作吧。我可以保证给你 200 名学生。你来经营，我们分钱。”从 40 到 200，是不是很诱人？

于是我正式进入了一家专业培训机构。随着年龄的增长，我对生活的要求也越来越高，想改善居住环境，穿名牌衣服，换手机。随着年龄的增长，我的开支也增加了，但总体上是上涨的。

2010年，我非常努力，确实招收了200名学生。

我们开始和学校合作，我长期不在家，主要工作就是上公开课，和学校领导吃饭。县城里的高中校长权力比县长还大，如果是省直属的省中，学生多，校长就不受当地县长管。那些高中校长权力很大，很难见面，一般只能联系到分管的副校长或者年级主任。县城里人爱好简单，吃喝嫖赌，不敢拿钱，因为说不清楚，也不缺钱。

当时我们想，只要能得到学校的认可，学生就一定是我们的，只要让我们进学校，在学校开个推介会就行。学校会说我们觉得这个培训机构好，但学校不负任何责任，最终的选择权在家长手中，学校不鼓励、不支持、也不反对。

讲座很重要，我们要通过讲座给学生留下深刻印象。讲座在一个大报告厅里举行，副校长介绍了我，然后我上台演讲。我一般会介绍自己有多了不起，有多成功。其实我在大学里是外聘老师，但可能会说我是这个专业的负责人，夸大了我的身份。我不停地改名字，青松老师、百川老师……都是很土气的名字，但也很响亮。上台前，总得有人夸奖我，有助教为我鼓掌，放音乐。在同学们的掌声中，我讲了高考形势，讲了现在的就业形势艺考暑假培训要多少钱，讲了我们的优势，讲了你现在努力的速度和父母衰老的速度在比。讲了我们小时候家里很穷，连肉都吃不上。然后我妈妈或者我爸爸去给我抓鱼，把腿给打断了，就放声大哭起来。 让同学们集体喊“妈妈我爱你，爸爸我爱你。”在这样的氛围下，任谁都会哭的。

我对当老师还是挺有兴趣的，也愿意花时间。我们自己开发课程，我统一备教案。但我们做的是应试教育，用成绩说话，普通考试考什么我们就教什么，最后看资格证书。艺术生高考前要先考专业，考过了才有资格参加文化考试。艺术生高考其实有两次，一次是艺术考试，一次是文化考试。这么多学生，怎么保证都有资格证书？可以找一些外省的差学校，给他们钱，帮我们发证书。

“只要有学生，就有钱”是一句口号。学生就是你们的血脉。比如，我们卖教材，做模拟考试，交报名费。有些学校甚至找我们，说如果你们让学生来我们学校读书，每名学生的报名费，我们都会给你们一半。

我们每年都有寒假集训，曾经包下整个学校，带了几百名学生，短时间内，我们是权力中心。但也有风险，都是十几岁的少年，在我们手里一个多月，出事谁也承担不起。有学生逃课出去玩，出事了责任是个人承担，家长要签字。但听了我们的安排，出事了是我们的责任。我们也有先天性疾病的孩子突然发病，把我们吓坏了。后来，我们把这些都加到协议里网校头条，孩子要健康才可以送过来。

2010年到2015年，我从教学骨干转为接线员，外地学校领导来开会，我都要陪同，刚开始觉得很新鲜很刺激，后来觉得很公式化，很无趣。我们吃饭喝酒的地方都很高档，酒比饭还贵，一瓶一千多元，一顿饭就喝了一箱。喝完之后，相关人员想把关系再拉近一点，就一起去俱乐部、唱歌跳舞，如果领导看上哪个女士，就安排他带走。

因为我订的是包间，所以当时接到了很多club mamas的电话，必须找一个长得好看，服务好，不乱来的人。其实我的生活跟club里的女士们差不多，我们当时有5所学校，200个学生，打的就是感情牌。

最怕什么？每年XX省可能会有个重要会议，全国各地的校长都会来。那时候我们很忙。“某某，我们来开会”，就是“你安排”。我们会在一个饭店开五六个包间，把领导安排在不同的包间里，我们从一个包间走到另一个包间。如果关系好，就把两张桌子合为一张，玩得尽兴。那是最花钱的时候。

雄安新区，2018年3月18日。在马楠家并不算宽敞的房间里，段村学校芭蕾舞班学生嘉怡（左）与马楠表演了双人舞《天鹅湖》经典选段《四小天鹅》。

2019年2月28日，山东艺术学院2019年高考艺术类阅卷现场向媒体开放。

从2010年到2014年，我一年能挣三四十万，每天抽三包45元的中华烟，每顿饭都是和七八个人一起吃，每天打游戏，每天喝酒，每天玩耍。

我从高中开始就喜欢和人一起玩，我非常喜欢小团体的概念。有一段时间，我特别喜欢组织活动，邀请大家吃饭，大家都来了，而且大家都很好，互相认识，谁抢走了谁，谁欺骗了对方，一切都很好。看到别人玩得开心，我也玩得很开心。

从2009年开始，我手下就有兄弟跟着我，一起吃住，一起创业，手下兄弟从一个人，增加到两个人、四个，最多的时候有十四个。但老板只认我一个，我是总经理，有点像水浒里的宋江。

我们租了一套200多平米的房子，上下铺，我睡一间，八个人睡一间，两个人睡另一间，两个人睡客厅。我们都是年轻人，每天喜欢聚在一起。我一个哥哥从大学辍学来跟我一起干，他们十七八岁，我二十五六岁，很有野心。我们每周都会定期开会，讲本周的工作计划，讲自己的经历，讲内部课程，就像一个闭门造车的乌托邦。

我告诉他们今年要招多少学生，能拿到多少钱，去哪里玩。我们天天在一起玩，打CS，打扑克，打麻将。兄弟俩负责上课，做生意，我负责运营。很不讲究，这也是很多培训机构当初的模式。现在这十四个人，有一半在做培训。

2012年，我和第一个创业伙伴因为钱的事分手了。他觉得大部分钱都是我花的，但我说其实大部分钱都是用来扩张的，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学生。他记得口头承诺过，利润永远要对半分。但我觉得从40人到200人，大部分活都是我干的，我是跟着老板干的，你还在家里陪他们玩，怎么可能跟你对半分？朋友之间做生意就是这样，没有书面协议。2012年之后，他退出这个行业，出去打工了。

所有的培训机构都抓住了一点：父母都希望孩子出人头地。这个行业无论经济好坏都能持续运转的核心驱动力就是：再苦也不能苦孩子；再穷也不能穷教育。

后来我不想再做这份工作了，因为我觉得负罪感太重。越穷的地方，越有人愿意花钱教育。我招的学生中，有一部分来自非常贫困的家庭，他们不得不凑钱或借钱才能上学。但我们教过的学生太多了，我们知道考试，知道这些孩子没有机会。

另一个原因是，从2014年开始，时代变了，培训行业要正规化，我们也逐渐从土匪式扩张模式，转向以品牌、服务赢学员。竞争越来越激烈，行业越来越透明，但我们还是在用老办法。

比如美术，某校有300名美术生，来了好几家培训机构打招呼，学校得罪不起。后来XX省的培训先跟学校签了合同，收的钱全部存入学校，学校监督。家长不信任我们却信任学校，但学校收不了钱，就由家长委员会开一个账户把钱存起来。然后家长委员会监督，成绩合格就把钱付给我们，成绩不合格就退给家长。或者报名时收30%，课程进行到一半时给30%，余款不要留，留给学校。

所以，我们的路已经走不通了。学校越来越强大，培训机构越来越多。没有利润，还要垫资，最后却拿不到钱。有的培训班连学费都不挣，而是拉学员进来，赚学员的生活费、场地费。总之，学员就像砧板上的肉，任人宰割。

当然，我们在某个时候也占了便宜，尝到了甜头。但是，我们没有转型，这也是我和老板理念上的差异。我觉得我们应该转型成更高端的培训班，学生少一点，学费高一点，把学生拓展到全国，而不只是在省内。我们只是附在学校这头大牛身上的一只跳蚤。

做影视导演最大的优势是文化类专业学历要求低，其次，相对于美术、音乐，占用的时间少，第三，学我们的专业，除了学费，没有其他花费，学音乐至少要有乐器，学美术至少要有颜料、画板，第四，就业前景好，21世纪是传媒行业的世纪，也就是所谓的梦想中国。

这几年，很多高校都开设了这个专业，但是市场没那么多人需要——连农大都开设了表演专业，传媒专业的就业率每年都是最低的。高校为了完成学科建设，或者为了多收学费，就大量开设这个专业，其实这是不负责任的。这个专业这么火爆，跟我们也有关，我们看到了商机，就通过我们的方式去推广，让学生去考这个专业，有点像传销。

我在2015年就慢慢退出了培训行业，再也不想回到那个环境了。

受不了良心谴责，也很难投入感情，有虚假营销的成分。培训是矛盾的，要赚钱就要招更多的学生，但实际上能考上的人没那么多，从教学的角度来说，人越少越好，教100个人和教20个人，老师的状态完全不一样。

而且这种生活方式让人很飘忽。做培训工作的人有很多坏习惯，包括我在内，都不把钱当回事。钱来得快，去得也快。有时候摊位很大，资金周转不顺，就把100块钱放进口袋就出去，以后再想办法。然后天天喝酒。最疯狂的时候，我一个月去俱乐部21次。

我以前很焦虑，没有收入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。我上大学以后就有收入，花的钱也不少。但内心深处觉得培训不是我应该做的。刚开始可能有点成就感，啊，学生考了，拿了证书，开心就好。后来就麻木了，一个学生就是一堆钱。

人要正派。赚钱不是我生活的目的。现在回想起来，我感觉很空虚。如果我不得不这样生活，我宁愿死。训练没有灵魂。就像把你的灵魂交给魔鬼一样。

2018年3月1日，上海电影学院表演系报名录取率再创新高。

2018年10月28日，湖北武汉，全省1.4万余名考生在武汉五大考点参加2019年湖北省艺术统考联合研考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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题图：2018年10月28日，湖北武汉，全省1.4万余名考生在武汉五大考点参加2019年湖北省艺术统考联合研考核。

所有图片来自视觉中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