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宋徽宗《听琴图》
■高士明(中国美术学院副院长)
在中国画的三大门类中,人物画最早成熟,最先达到鼎盛。唐代以后,山水、花鸟兴盛,人物画则逐渐衰落。人物画的复兴是在20世纪。随着中国进入近代社会网校头条,特别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,人物画又回到了中国画舞台的中心。
1961年4月,潘天寿先生在全国文科教材编写会议上指出:“中国人物画自唐代以来世说新语容止,已日趋衰落,必须振兴。在社会主义建设的新时期,为了反映蓬勃兴盛的现实生活,为了更好地为人民服务,人物画必须得到高度发展。这是毫无疑义的……”
以我们浙派人物画为例,20世纪的中国画,已经不再只画帝王将相、风土人情,而是要画有尊严、有情调的人。画家希望表现的是新中国的精神面貌、新时代的风尚,正如潘天寿先生在花鸟画上,不仅画梅兰竹菊,还画深谷野花。物象与题材的差异,造就了与写实造型相匹配的全新笔墨技法,在国立美院前辈们的手中达到了顶峰。
我们知道,早期画论中的核心概念都是关于人物画的,后来逐渐泛指所有画种。通过画论中的这些评价概念,我们认为中国人物画曾经是一门非常含蓄、非常有精神性的艺术。然而,除了少数有限的传世卷轴和近些年出土的一些壁画外,我们很难见到早期的人物画。但毕竟我们知道顾恺之曾言,画人物时“手摇五弦易,难见雁归来”。由此世说新语容止,我们可以想象当时的人物画家追求的是什么样的境界。但千百年来,我们很难找到能与这种境界相当的画作。就我个人而言,也只见过李唐的《采藤图》、宋徽宗的《听琴图》等几幅画能依稀体现顾恺之所言。 所以这几年我经常有个想法:既然早期的人物画很难见到,那么,我们能否从魏晋六朝的人物评价中得到一些启发呢?
《世说新语·容貌举止》篇中,对人物的神态、态度,有许多精彩的描写:魏明帝让弟弟毛曾与夏侯宣坐在一起,时人说“芦苇倚玉树”。时人说“夏侯太初明如怀中日月,李安国颓如玉山将倾”。
同样一句“玉山将崩”,在嵇康身上却有着不同的含义——“嵇叔夜,人独立如孤松;醉酒时,又如玉山将崩”。由于嵇康身高七尺八寸,又“风姿绰约”,所以见过他的人都感叹道:“他气度清秀,清朗挺拔……气度清秀如松下风,高远而缓慢。”还有被誉为“飘然若游云,灵动如惊龙”的王羲之。诸如此类的形象评价还有很多,如“雄伟如朝霞”、“清秀如春柳”等。除了美女,对丑人的形象评价也很精彩,如“刘伶,身高六尺,十分丑陋憔悴,却大大咧咧,一副懦弱的样子。”
正是因为对人物的欣赏如此细致入微,顾恺之画裴叔泽才“在其面颊上加了三根毛”,“将谢友渔置于丘陵之中”。九百年后,赵孟頫画了《谢友渔丘陵图》,可惜他的重点在丘陵,而不是人物的精神,与顾恺之画风大相径庭。
魏晋风、建安风、六朝风,这些中国人物画巅峰时期的“人物”,无不率直、潇洒、不羁、无拘无束,超越了世事的规矩,顺其自然。我觉得这种情调和境界,对今天的写意人物画创作应该会有帮助。因为所谓“写意”,不只是笔墨和风格的问题,超越了工笔与写意的肤浅之争。从魏晋六朝人物的评价中,我们可以得到一种“非形象的视觉体验”。相信这会让今天的画家重新对人产生兴趣,对人的内在、精神本质产生兴趣。
几年前,我曾对我们学校基础造型系的同学说过:你的造型捕捉能力不错,你可以把模特画得很像,甚至你的笔法也不错,但那不是“肖像”——如果我们把伦勃朗的自画像称为“肖像”的话,“肖像”应该揭示一个人的内心秘密、人生故事、精神世界。而且,你可以画一个人,但你画不了一个家庭;你可以画一所房子,但你画不了一个村庄。什么不能画?是人的生活、社会关系、幸福或苦难、艰辛与憧憬、人生的因果、悲欢离合……